闲敲棋子落灯花

    阳光不错的午后，跟董去医院看德利哥。从兵团医院正门绕到后院的康复楼，要经过一条幽僻的小路，路旁的杨树和柳树生得高大威猛、浓密茂盛，柳枝在风中轻轻摇动，草地上有几只小麻雀在一蹦一跳地玩耍。

午后这里真安静，路上不见一个人走，几排类似单杠的铁架上晾晒着被褥，床单，外衣，内衣，胸衣和短裤……这些被晾晒的衣物彼此靠得太近，一时没有了私密感，在阳光下温暖地沉默着，偶尔有风吹过，会将面料轻薄的衣物和树叶一起吹落到地上。

此时，这所医院的后院里给人一种久违的年代感，有一种令我熟悉的气息，感觉这里很像自己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县城里的大院。某个秋天的午后，大人们都赶着去上班了，老人们在院里的旧椅子上闲闲地打着瞌睡，机灵的小黄狗和肥嘟嘟的大花猫也都懒洋洋地倚在一旁，只有我们几个精力过剩的孩子在树丛间追逐嬉戏，玩得欢天喜地、忘乎所以……仿佛一回头，遇见了童年的时光。

535室，德利哥住的病房到了，我们轻轻敲门，推门进去，看到德利哥的妻子和德利哥的大嫂在。德利哥正睡着，我们坐在一边说话，这时有护士进来提醒说德利哥的账上没钱了，让家人抓紧去续交。

德利哥的妻子下楼去续交住院费了，我们接着和大嫂聊天，大嫂说这两天德利哥的情况还不错，清醒时，喊他叫他的名字，他会很快地答应。前天中午一顿吃了12个自家包的饺子，吃完，还说要喝饺子汤，一顿还能吃下一个切成很多小块的苹果。现在每天都在接受各种康复训练，有时吸高压氧，天气好时，家人会推着德利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。

等德利哥醒来，我们在他床边呼唤他，等了一会儿，德利哥答应了，嘴角有笑意，眼睛也在动，但视力还模糊。德利哥77岁的老父亲和73岁的老母亲也来医院陪他了，两位老人家的身体都还硬朗。德利哥的母亲靠在床边，抚摸着儿子的脸跟他说话：德利呀，你的好朋友又来看你了，他们惦记你，要你快点好起来，你能不能听见呀，德利！老人家的样子让你看得心疼。

德利哥的母亲说医生说我们家创造了两个奇迹，让患者保下命，没有变成植物人，但接下来的恢复过程说不好会相当漫长。那我们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，已经买好站床、吸痰器、康复器材，这些东西等医生允许回家的时候用。

每次去看德利哥，都会在心里叨念：德利哥快好起来吧！我想德利哥一定是真的听到了。

又快到琥珀色的秋天了，这一季的生长、盛放与凋零，一如我们生命行进的历程。有风吹动树叶，有阳光照进来，有你的笑脸，让我忘记黑暗，想起一个人的动物园，一个人的电影院，一个人的好天气……想起你说，“比星星，更悄无声息；比细雨，更润物无声。”

“渐一番风，一番雨，一番凉。”入夜，有一些秋雨飘过，跟大地有过片刻亲热，是急匆匆的礼节性的轻吻，很快雨歇云散，全不见了踪影。早晨的空气冰凉冰凉，有一种冰块的味道。

睡了一觉醒来，恍惚犹在梦中，现实又近又远。这个秋天，睡得真香，心想要是再睡下去等翻身起床，走过去掀开窗帘时，也许就会看到窗外飘来的雪花。你的心还留在夏天，可夏天绿阴如盖的记忆很快就会为层层金黄的秋叶覆盖。

董从市场买回一堆萝卜，青萝卜晒萝卜干做泡菜，红萝卜焯过后剁馅蒸包子，白萝卜炖牛肉、做海米萝卜丝汤，胡萝卜切碎搅入葱花鸡蛋面糊炸素丸子，冰糖萝卜切细丝糖醋凉拌……这像秋天里的一场萝卜开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