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敲棋子落灯花

雨一直下，湿漉漉的街上，走过湿漉漉的人。

打了伞，收了伞，走出门，又走回来。

雨一直下，电话里你谈兴正酣。

你说你种的小白菜、婆婆丁、刺五加、小生菜、香菜这几天照不到阳光，一些菜叶上都长出了霉点。

你说你们单位那个面目可憎的头儿，其实是在装病装怂扮可怜，大家都以为他快挂了，他却借开会跑去云南游山玩水，还带着会来事儿的年轻的女会计。

你说为什么别人赚钱那么容易，自己赚钱却这么难，智商和情商究竟差哪儿呢？

你说83岁的老爹玩单杠摔伤了头，后脑勺磕出一个大口子，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去医院处理了伤口，拍了CT，幸好没有什么事。叮嘱又叮嘱，要他不可再逞强，不能任性的像个孩子，让老妈不知所措。

你说大哥刚刚办了退养，每月领500元，5年后才能正式领退休金。大哥原不想办退养，你劝他办了吧。煤矿如今不景气，你听可靠消息说最近还要降薪裁员，不抓紧办，有恐形势多变。

你说大川这次考试成绩好的让你不敢相信，150分的数学试卷，差4分就得满分，语文成绩全年级组排第七，英语排第十。

你说等大川上了大学，你就跟陈哥回鹤岗老家，公公当年留下的那处带前后院儿的老房子还在，你要在那儿种菜栽花，养鹅喂鸭，过点儿没有压力的日子。

雨一直下，你一直说……

你说要去睡一会儿，晚上还得去大川跟几个同学合租的自习室监督他们的晚自习，几个家长轮流值班。

你说孩子们喜欢戏称他们中的某某同学为学霸，学神，成绩太差的会被喊做学衰。老师留作业太多，孩子们便大呼要报警，孩子快乐的天性还没有被学习压垮。

你说你去睡了。

我说好。

这时，才注意到桌上的炒饭和蔬菜汤在这个冰凉的下着雨的五月已经冷透。

雨一直下，梦里想抓住那一瞬间的光亮，你走过来挡住了那束光。

我看不清你，你说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死了，就结束了，可是我们还活着。

对这个世界最深刻的揭示，是疯子完成的吗？每一个下一刻都是不确定的，我在等待消息，你在等待我。

一年中总有某个季节，令人焦躁不安。

这会儿，房间很冷，这么冷的房间里我也能睡着。除了躲进梦里，一时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投奔。

时间会将我们全部带走，并带走我们全部的热爱。没有人能打败时间，不，也许有人能够。

从现在开始改变不是已经太迟？

你的脸上闪过原野的风景。想对你说：原谅我这么平凡。

雨一直下，夜里，董忽然醒来，问我：“睡着了吗？”

我答：“就要睡着了。”

董说：“突然觉得心里难受，刚才睡着那会儿梦见回到依安，妈妈坐在院子里常坐的那条木凳上在笑着看我。我朝她走过去，妈妈却不见了。”

我在被子里握到他的手，轻声说：“我们在，他们就在。”

那些醒着或睡着的梦里，那些白天与黑夜，那些微甘略苦的回忆，一次次被记起，一次次带我们回到从前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自己不再只是自己？

“所有被爱过的，都是不会死的。”我深信约翰·克利斯朵夫说过的这句话。

也相信顾城所说，“在灵魂安静之后，血液还要流过许多年代。”

“我知道我想念的那个地方正在慢慢消失。”故乡已杳，但我们深爱的他们，依旧如此贴近，如此清晰可见。

似睡非睡中雨声渐弱，却凸显出另外一些声音。

听到冰箱发出一种类似小兽的叫声，听到路上奔跑的汽车发出小鸟一样的鸣叫，听到夜归人攀爬楼梯时疲惫的脚步声，听到有人洗澡弄出的哗哗流水声，听到不知谁在反复播放那首好听的《see you again》，还听到了来自城市深处的叹息。

从成熟走向衰老，时间又过去了多久？我知道有一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，有些东西正一点点在逝去。

雨一直下，一颗颗雨滴像夜的精灵，它能听到我们内心的声音。